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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光影像笔记之62 | 一个村子的挽歌或赞美诗 | 萧潇《团鱼岩》

草场地工作站 草场地工作B站 2022-07-15

《团鱼岩》(导演:萧潇)剧照

影片7部,现实7种

2019年末,应“凹凸”“导筒”两个电影公号写了“2010-2009十年纪录片推荐”,所推荐17部影片中曾让我印象深刻(被刺激和启发),并留下看片笔记。这些看片笔记一些之前在草场地公号上“影像笔记”系列中发过,一些还没有,比如为台湾《电影欣赏》杂志写的“影片七部,现实七种”。


两年前,即2018年两年一度的台湾国际纪录片电影节(TIDF)五月开始前,台湾《电影欣赏》杂志和我约稿写入选TIDF影展“大陆纪录片评介”。

 

入选的大陆纪录片是7部,如下:

 

《独自存在》(导演:沙青)

《表现主义》(导演:徐若涛)

《神经2》(导演:李红旗)

《生活而已3》(导演:魏晓波)

《团鱼岩》(导演:萧潇)

《上阿甲》(导演:晋江)

《偷羞子》(导演:胡涛,又名胡三寿)

 

约稿杂志说,7部片子可写看过的或愿意写的,字数3千左右即可。

 

7部片子的七个作者,除拍《上阿甲》的晋江不认识,其他六人,或深或浅都知道。七部片子,《独自存在》、《团鱼岩》和《偷羞子》三部之前已经看过,并且也写过看片笔记,另外四部听说但没看过。

 

李红旗,我2000年前后和他见过面(一个饭局上朱文介绍认识),我对李红旗的认识是写诗的李红旗,不是以后拍片的李红旗。魏晓波呢,是否见过面记不得了,但他拍的《生活而已》前两部都看过,属于狂喜欢,当然期待看到他的“生活”被影像“而已”到“3”是什么样的下文。这两个人的片子我想看,也有他们的微信,发去询问,随即收到片源下载信息。

 

徐若涛呢,我知道他是90年代末,他那时做当代艺术,“知道他”也是他做的一个作品,和人没见过。对晋江则完全不知。徐和晋两人我没有联系方式,拜托丛峰把信息传过去,也很快收到片源。

 

这样,7部片中没看过的4部都在了,每天看一部,四天看完。七部片子装在脑子里了,明显看出影展策展人的眼睛很“毒”。7个影像作者年龄各异(大到六零版,小到九零版),身份经历也各有自己的故事,有曾经的诗人小说写作者,有依然是视觉艺术家身份,有图片摄影为业,还有拍广告谋生,年岁及人世阅历的种种不一,进入到七部片子中,这些作者对现实的观看、包括影像表达的选择自然各有一路。

 

7部片子排列在我面前,像一个八卦阵,挑战着我的神经和辨析力,我能进入这个“八卦阵”吗——

 

沙青如何在“私人之窗”与“公共空间”之间搭建起一条通道并宣言他的“独自存在”?

徐若涛的“表现之剑”亮出,是因为“现实凶猛”,还是“艺术凶猛”?

李红旗蹲在公园马路边盯着那些日常,“敏感神经”触发隐藏其间的“残忍”?

魏晓波的“私人生活”拍到第三部,“而已”之外还有什么呢?

萧潇镜头如笔描述故乡村子,一首挽歌还是赞美诗?

晋江在“上阿甲”发现“小人世界”,是悲伤多过快乐或相反?

胡涛把“偷羞子”悲剧浓缩在“奶奶院子”,他打算以此建立一个超越家庭悲剧的舞台?

 

影片七部,现实七种。

 

我找到写这7部片子的“身体位置”:回到一个“影像作者”身份,如一个路上之人对其他行路者的打量观看,如此可以放松写下我对七部片子及七个作者的直感。

 

注(7篇笔记按导演年龄“由大至小”顺序发出:六零版沙青、徐若涛,七零版李红旗,八零版魏晓波、萧潇、晋江,九零版胡涛)。

 

吴文光

2020.1


吴文光影像笔记62一个村子的挽歌或赞美诗


萧潇《团鱼岩》



第一次见到萧潇是2016年,在老朋友高波工作室,高波介绍萧潇是他的摄影助手。萧潇和我说他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纪录片,正在剪辑中。萧潇说片子是在他湖南老家外婆的村子拍的,他还说他五岁以前是在那个村子长大。

 

“外婆的村子”和“小时候度过”,这两个关键词让我眼睛一亮。从2010年开始做返回村子与记忆的民间记忆计划,我对一个作者与自己的村子及记忆寻找、并在其间建立创作关系尤感兴趣。我好奇萧潇怎么拍外婆和他童年记忆的村子,但只是好奇,没法对一个初上道的年轻人放多大期待。

 

几个月后萧潇发来初剪版本链接,我抱着“先看个开头”心理打开片子,看到第三个镜头:一个老年妇女,一只手端碗,另一只手提着塑料袋,沿着一个山野小道迎面走来,走近镜头,越过,镜头没有挪开或关闭,继续拍摄,跟随这个老年妇女往前,走到一个小山丘前,她爬坡,灌木丛挡住她的身体,这时镜头缓缓挪开,移到远处山峦,树木,隐约可见村舍。

 

这是一个长镜头,4分多钟,不动声色跟随。我感觉,这个老年妇女与作者萧潇似乎有着一种私人亲密关系(后来知道这就是他外婆)。

 

片子开头第三个镜头就让我震着了,我马上停掉片子。我直感,这会是一部不同凡响的片子,并且,一部也是“回村拍摄”但完全是“民间记忆计划”外创作,我想和民间记忆计划作者一起看这部片子,看看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刺激。

 

之后,萧潇的《团鱼岩》在工作室集体观看,之后约萧潇来,我和所有看片人和萧潇一起讨论交流。完了后,又按照我们的惯例,各自再写成看片笔记,发到“草场地工作站邮件组”。下面谈片子的文字就是在我当时的看片笔记基础上续写的。

 

前面我提到的影片中第三个镜头,即那个跟随外婆行走(后来知道,老人是去山上坟前点香祭拜)的长镜头,点燃我对这部片子的“第一好感”,吸引我渴望跟随影片走下去,可以说这个镜头就是“影片基调”,但我这里所说“基调”,并非单指“影像语言或手法”,更在于镜头后作者与镜头前人物(包括拍摄所在地)之间的关系,此基调奠定影片走向,比如,作者不再是一副“外来闯入者”模样“处心积虑去镜头捕捉”,形象形容是,作者身体位置与村子及村里人是“一起度过”。

 

跟随《团鱼岩》片子走下去,如此“人物行动不被打断”的长镜头,不时在影片中钻出来,类似一种系列构成,或可说“影片主线叙事”,比如:一个年轻男子(作者表弟)清晨喂鸡,砍柴;外婆剥蒜筛米饭锅上火塘一系列煮饭动作,其间夹杂对自己病痛及忌日叨叙;外出打工弄瞎一只眼的邻居中年男,试图把竹子打通做成水管,干得孜孜不倦,念叨“还是外面能搞到钱”……这些堪称伟大的长镜头啊!拍的不动声色,如日子滑过一般不动声色。

 

然后,我被一点点带入一个掩藏山峦之中的村子及生活于斯的人群。隐藏其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会发现,无法再用习惯的“苦痛冷落被遗忘”那些词来概括。无论你怎么想怎么看,这些人生存着且无言,无法被读书人解释的“活着”。

 

所以我一直琢磨但难以判定,萧潇想借这部片子唱一首挽歌还是赞美诗?

 

年初,我在云南,很久没有联系的高鸣突然从深圳打电话来,他说刚刚看了萧潇的《团鱼岩》,特别喜欢。高鸣说在片尾看到有我的名字,觉得这部片子是我“辅导”出来的,特地打电话来表示心情。我和高鸣说,萧潇这部片子给我看之前已自成格局和大器,我是说了点片尾音乐是否该用某段看似采访画面是否用不用之类建议,都是些鸡毛蒜皮散言碎语,采用与否都无关影片大局。

 

萧潇把我名字放在片尾这个事是去年底,他微信告诉我,《团鱼岩》已经定稿,并入选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他问是否可以把我名字打在片尾名单。我的回复是,随便你。我无所谓这个,我在乎的是,你还会回到那个村子继续拍摄新的片子。萧潇回复说,他会的。

 

我是希望萧潇继续回到他外婆村子,继续拍摄,而且不止是第二部,还有第三、第四……理由很简单,那么一个谜一样的世界,各种生动,底蕴,奇遇,魔幻,无穷无尽,怎么可能是一两部片子就搞定了呢?

 

我心里这么想(没有和萧潇直说),他继续回村拍摄的话,我和他之间还有故事可以说下去,不然就打上休止符吧,彼此都不必浪费时间。


(萧潇)



吴文光影像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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